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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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5/4/26 18:03:00

南岭春深

公司决定开一个重要会议,地点选在巩义市的南岭村。虽说那里号称是郑州的后花园,但毕竟隔着几十公里路程,又带着人马,兴师动众,有人不理解。老总说,山沟里空气好,安静,便于集中精力商量大事。一位副总悄悄告诉我,那个村的支书是他当兵时的班长。老总说了,开过会让老班长陪大家转转。

正是三月的天气,风还有些凉,但城市早已被绿意包围,即便是反映迟钝的树种,也胀出或红或紫的芽胚。随处可见到鲜艳的花朵,透过公园的栅栏,向人们友好招手,仿佛久违了的朋友。在室内面壁了一个冬季,忽一下推开春天的窗户,心灵有解冻的感觉。我看见每个人的眸子里,都闪着盈盈的光亮。

车一出市,展现在面前的,竟然是峁梁连绵,沟壑纵横。薄薄的云雾,飘浮在深谷之间,像凝固了一般。蓝天深邃,白云明亮,阳光灿烂,这黄土的色调,突然以一种博大的立体的面貌呈现,一下子让我的心灵震撼。我恍若穿行在陕北的黄土高原,可隐隐的山峦和清晰的指示牌,不断在纠正这种错觉。

直到进入小关镇地界,心里才觉得踏实了许多。两侧低矮的丘陵,像肥胖的狗熊,披着灰褐色的皮毛,懒洋洋卧在路边。白墙红瓦的村庄旁,不时闪现一簇簇亮丽的桃花,分外耀眼。一只长着狐狸面颊的大黄狗,正在自已的领地逡巡。几台挖掘机正在路边干涸的深沟里挥舞着长臂。新砌的石墙厚重坚固,缓缓从沟底凸显出来,屏障般护卫着周边的村庄。

“郑州7.20知道不?千年不遇的大雨,把这里全淹了!”有人指着窗外介绍。

果然看到房屋的墙上,残留着一道道水线,枯死的树叉上,还挂着乱蓬蓬水草,几处低矮的房屋已经塌陷,一圈院墙东歪西倒。大家都经历过这场暴雨,眼前的一幕,让情绪像阴云笼罩心头。车内一时沉寂了下来,只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从山脚响到山顶。

“快看,藤原豆腐店,网红打卡圣地!”有人忍不住叫道。

这里叫蝴蝶谷,却没见到有蝴蝶聚集,也没有因为名字好听而声名远播。奇怪的是,有人模仿电影《头文字D》,在这里开了一家藤原豆腐店,一炮打红。每天都有网红、汽车博主、摩托车博主,涌进这家店里,或带着相同的机车情结,寻找电影里的回忆,或单纯出于好奇,前来寻找新鲜刺激。店面两层小楼,外形普通,只用灰白色的材料装饰,猛一看像工厂的厂房。门口停着奇奇怪怪的车辆。有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正进进出出。我没看过这部周杰伦主演的日本电影,也没有这种情结,对日本文化能漂洋过海,不仅落户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沟,还发展成为一个经济实体惊奇不已。

司机正和一年轻员工对话:

“日本的豆腐店,那豆腐一定好吃。”

“什么豆腐,专卖奶茶的。”

“既然叫豆腐,为何卖奶茶?”

“大概电影里就叫这个名字。”

“奶奶的,这日本人真能!”司机感概道。

“这店还真不是日本人开的,工商注册显示的名字,是标标准准的中国人。”年轻人晃动着刚从百度上查到的信息。

我一边听,一边望着山岭。山势陡峭,山岭逶迤。光秃的树枝和裸露的山岩,还沉浸在苍凉的情绪之中,但一簇簇黄色的连翘花,已怒放着青春的容颜,像火炬般点燃即将澎湃的春潮。我仿佛听到大山睁开睡眼,伸着懒腰,活动筋骨的咯吱声,嗅出了它那宽阔胸膛里吐纳的气息。

车子在山路上不停地盘旋起伏,犹如一叶小舟泛波于大海之上。路是单行道,一边是几乎垂直的山岩,一边是深沟大谷。大家不说话,双手紧抓住扶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眼看着无路可走,突然峰回路转。一处农家饭店的招牌,就竖在前边不远的山崖边。一块凹进去的山体,在这里形成一个较大的空间。司机轻车熟路,直接把车停在了这里。

我打量周围,见沿着大青石岩壁,被凿出一排山洞。洞口石条镶嵌,上券下方;券置木格,下装单门。因年深日久,乌木光滑,能看见丝丝纹理,许多地方渗出包浆。往里窥探,是娱乐室摆设。门边钉着蓝铁牌,号码上方写着“耍峪”。一侧有两间厨房,一老人正在门口洗杯盘碗碟,手如鹰爪,面似核桃,黄发垂髫,眼神模糊。贴着山涧,是铁皮瓦扣顶的平房,一溜五间,旁有一间密室,早拉好桌椅,放好茶水等候我们。

说好住下,却没地方放置行囊。正在疑虑,老板引领到地下,打开房门,全是装修客房,不闷不潮,光线充足。推开窗户,凉风袭来,正看见对面山坡。脚下山沟,梯次有一层层石堰,围出一块块屁股大的土地。

老总执意要选择这里开会,有着良苦用心。他说,我们当年从偏僻的乡村走到城市,从一个打工崽、包工头到注册公司,发展到现在,遇到了瓶颈,必须寻求突破。有他带头,大家自然是献计献策。会议开到很晚,也没议出个头绪,后来干脆把饭菜摆上,一遍吃喝,一边讨论。因小酒喝得兴奋,老总话多了起来,说到动情处,还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我悄悄走出来。清凉的空气,让精神为之一振。抬头看夜空,稀稀拉拉的几颗星,闪着萤火虫般的光辉。黑黝黝的深谷中,不时传来怪异的鸟叫声。一边的山坡上,有几处灯光,让脚下的路变成一条灰白的带子。我想沿着那条路,寻找那灯光所在,便试探着往前走去。

开始是一种平和的心态。自诩为无神论者,也算见多识广。当四周的黑暗,潮水般涌了上来,整个人便坠入无边的深渊之中。于是心里的平衡被毫不费力打破,恐惧像细菌般滋生出来。而空谷危岩,山林野兽,这种大自然的神秘,让我的双腿像灌满了铅液,很难再迈前一步。

“嗷——”,突然有一种声音,让我头皮发麻,头发梢根根直立。声音不大,沉闷空洞,带有震荡着的回音,却具有慑人心魄的效果。我脑海里一下蹦出了狼的形象:笑眯眯的面容后面恐怖的眼睛,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一招制敌的狰狞牙齿。逃吧!逃?脑海里关于狼的知识告诉我,要想死得快,你就把脚迈!要勇敢面对,可我怎么就勇敢不起来呀!火,上哪里弄火?不是说狼怕火吗?一瞬间,我竟后悔自己不会抽烟,要不然带着火机……,火机?手机?病急乱投医。哆哆嗦嗦摸出手机,想找手电筒照明,摁了几下也没找到。有蓝色和红色的光,从深邃的洞穴中射出。我双脚像被钉在哪那里,脑子像灌了浆糊,不会喊叫,也不能喊叫。几分钟,我才缓过神来:好像这家伙没发现我。便蹑手蹑脚,退,退,然后一下子飞回饭店。

一夜忐忑,脑子里一直在翻腾那可怕的一幕。等睁开眼睛,天已发亮,遂翻身起床,要一探究竟。等走到近前,自己乐了起来:原来一条灰褐色的大狗旁边,一群肥嘟嘟的狗娃,正簇拥在大狗发胀的奶头翻上翻下。一条铁链正套着大狗的脖子。旁边是个脏兮兮的瓦盆。

心中释然,困意顿消。沿着水泥路下到谷底。一抬头,所住饭店就在头顶,石墙直上直下,竟有几十米之高。近看麦子,已开始起身,青澄澄,绿油油,随风愉快地鼓动着叶片。有个老人,正在旁边窑洞口转悠。窑洞上覆盖的石土被推平,起一层钢架房屋,有折叠的楼梯,直接引到地面。看到这不土不洋、不伦不类地搭拼,怎么都觉得有点滑稽可笑。

我获准进走进窑洞。四间窑洞各自独立,全用当地的青石发券。虽粘满灰黑的烟尘,却无一丝残损。左边厨房,是石砌灶台,壁上挂着一个发黑的葫芦。一堆木柴,被整齐地码起。右侧三间,像旧杂货铺,随意堆着东西。整个阴暗潮湿,黑咕隆咚,完全不是景点上的那副舒适模样。

我看到门口砌有猪圈:“老大爷,您为啥不养猪?”

“年龄大了,养不动了。吾都七十八了。”他比比手指头。

“那您平时都干些啥活?”

“养几只鸡,老婆种点菜。”他看着走过来的老伴。

我注意到两个老人的眼睛,仿佛长年累月遭受山风的侵袭,呈现一种强忍着的姿态,眼球接近黄土的颜色,仿佛起了老茧,上面还蒙着淡淡的阴翳,眼角有浆糊粘着的感觉。猛然想到近视眼摘掉镜子,和这种神态颇有几分相似。

交谈中,知道老人姓赵,有四个孩子,靠在外打工为生,如今都成了家,在附近的上街买了房子。平常就老两口住在这里。偶尔孩子们回来看望。“您老两口住这么多房子,还加盖一层,不浪费了吗?”“大儿子弄的,说是开啥农家乐。”

正说着,一个瘦矮的中年男人急走了过来。老人说他就是大儿子,正在旁边的工地上砌墙。他穿着灰蓝的羽绒袄,一只袖子刮了个三角口,一撮白色的绒毛,从里面探出脑袋,跃跃欲飞。“来住宿的吗?”看出来,他带着渴望,怀着急切的心情。“住宿?”我看了一眼窑洞,笑了。“便宜呀。”他看我没这意思,仍不甘心:“你的朋友中,有愿意住的,可以介绍过来。”看我答应他的要求,他很高兴,留给我手机号,又急匆匆干活去了。

按他的指引,我沿着小道盘桓而上,虽可以少走些路程,但乱石满地,杂草丛生,走一阵便气喘吁吁。我干脆停下来,眺望对面的山坡,一处巨大的农家乐广告牌旁边,一架塔吊正挥舞着长臂。此时的太阳,正漫过东边的山顶,让西面的山坡,包围在一片明亮的光辉之中。

吃早餐时,那位副总带一瘦个男子,向大家介绍:“这是老张,老班长上午有会,让他领着大家转转。他上午赶来陪大家吃饭。”他说,老班长任支书多年,威信很高,给村里争取过好多荣誉。每年上级都给这个村拨款一千多万,用于基础设施建设。这个村被省里打造为生态旅游示范村。

老张带戴一顶白太阳帽,长长的帽檐在额头投下阴影,脸被拉得更是瘦削。他让妹夫小朱开车带路,边走边等我们,费了不少时间,才来到一处突出的平台。“天然大石龟。”老张指着一块被圈起的大石头,自豪地向大家炫耀。

石龟被围在里面,显出焦躁和无奈。可能是长期暴晒和风化的原因,青石的边缘开始发白,裂出一叠叠焦馍般的碎片。它做梦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生存方式,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模模糊糊的身躯,隐隐约约的轮廓,笼罩在一层尘灰之中,唯有脑袋发青发亮,棱角分明,微微昂起,像在眺望旁边的高山深谷。一个不愿留名的文人,题写“钟灵毓秀”,阴刻在石额上。字体朱红,很是醒目。“摸摸乌龟的头,天天不发愁,灵得很得很呢。”老张故意拉长了声调,夸张着脸上的表情,让满脸的皱纹荡起了细波。

南面倚山,有一座三层小楼,中式装修已接近尾声。一位老人在门口清理东西。老张介绍:“这是房主老胡。他的大闺女在外面创业,把弟弟妹妹都带去。老人不习惯,又回来一个人守着楼。”

“这是有钱没处花了,又占着这么好的位置。”我轻声嘟哝。确实,小楼建在山体凸出的一角,三面沟壑纵横,远处重峦叠嶂,能俯瞰城市的一角。下面有条小路,蜿蜒在山坡之上。据说这里是户外活动者的首选之地。每到周末,帐篷一个连一个,山谷里弥漫着烧烤的味道。

“我已经把房子租下了,交给姐夫管理。以后这里就是大家的家。”小朱轻描淡写地说。

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他个头不高,显得粗糙苍老。头发乱蓬蓬的,像多长时间没有洗过,还生出不少白发。一件破旧的T体恤脏兮兮的,实在不好分辨颜色。发胖的脸和露出的胳膊,晒得黑黢黢的。小肚子已经凸显。结满老茧的大手,在诉说着曾经创业的艰辛。

“这种地方,每年租金不会太高。”我肯定地说,心里定位在三3至5五万元的区间。

“还可以吧,一年十几万。装修、添置家具俱花了百十来万。还有床上用品、厨房用品,再加上平台上焊一圈不锈钢栏杆,还得花个一二十万。不太满意,大家帮着提提意见。”他捏着烟深吸一口,发紫的厚嘴唇里,露出黑黄的牙齿。

老张在下面向我们招手。他短衫长裤,皮带扎腰,衣服虽旧,但干净整洁。五十多岁的人了,体态匀称,精神矍铄。我赶过来时,他正站在岩石边,对大家指指点点。或许感到效果不好,一纵身攀上一侧的大石块上,身手之敏捷,令人匪夷所思。

他让大家上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我让他拉着,勉强爬上,往前看一眼便心生悔意。原来,岩石的一边是万丈深渊。阳光直探涧底,像进入魔幻的世界。只见危石森森,云烟袅袅,劲风横扫,石头发出尖厉的忽哨。人站在上边,被刮得摇摇晃晃,似觉天旋地转,山体倾斜。老张忙把我按下,才稳着心神。

眼前一个直上直下的石柱,独立山体之外,像一棵从深渊中长出的巨树,被削掉了树冠,;更像一把直插涧底的倚天长剑,一块石头,就嵌在石柱的顶端,俨然剑的手柄。它的周边,布满了风化的碎片,已危如累卵,凌厉的风,玩弄着这块石头,像野兽戏耍到手的猎物,随时让它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看的得人心提到嗓子眼上,暗暗捏着一把汗。可它悠然横卧,化解了来自任何方向的力量。它来自于远古,以这样一种奇特的形象,矗立于天地之间,是在昭示什么呢?谁又能破解这大自然神奇的密码?

“看看,这块石头像啥?”老张拿着了手机。他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手机里已存了很多石头的照片,常拍常新,从不感到厌倦。“像元宝吧?”我想起西山樱桃沟那块横卧的石头,随口一说。老张不知道这些,说:“当地人有说像猴头的,有说像人头的,后来来个文化人看了,说猴头人头都不好,像佛头。他这一说,大家都认可,越看越像。有摄影师拍成照片,发了出来,就成了宣传当地的一张名片。”

接下来要穿越一条密林小道,老张不放心,喊来老胡。老张说:“谁能猜中老胡的年龄,上午奖他个小酒。”大家看老胡虽满脸沟壑,但身体硬朗,腿脚灵活,短发粗糙,竟是天然的黑色,有说五十的,有说六十的。老张一伸手指:“七十八了!每顿还能喝二两白酒呢。”

老胡嘿嘿一笑,满脸的厚道和纯朴。他不说话,拨开树枝,像鱼一样游了进去。脚下乱石滚动,头上树影幢幢,小道刚被雨冲刷过不久,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会被滑倒,或被树枝划伤。大家行走艰难,喘息声像拉风箱一般强劲。老胡却像是悠闲地溜达,一边走,一边捡拾干枯的树枝,说等闲时拿回去烧锅。

前面是一道深谷,壁立千仞,如刀砍斧削。悬崖边缘,小路狭窄,有地方被泥石堵上,还有两棵树连根撅起,压在路面。老张一马当先,立在危险地段指挥大家,好不容易才绕到对面,刚松了口气,又被一块岩石挡着去路。大家看那石头,倚山探崖,高约丈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老胡扯着树枝,纵身从一侧攀了上去,有石子和灰土掉落。老张大手一伸,像母鸡护小鸡般罩着大家,提醒保持距离。有位员工,营养过剩,平时走路,身上的肉都晃晃悠悠,自己无法洗脚穿鞋。他手脚并用,两腿不住打颤。老张顶着他的肥臀,像千斤顶般缓缓上升。老胡和我探出身子,抓着他的手臂,一发力,人拽了上来,树枝却甩在老张的脸上,红痕像趴在上面的一只蚯蚓。

上面一片乱石,荆棘密布。有一座石砌的圆顶小屋,兀然高耸。一只黑色的大鸟,惊恐地从里面飞出。老胡介绍,金兵南侵,抗击金兵的义民,结寨自卫,在此修筑山寨。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时,这里驻扎着一支抗日部队。鬼子的飞机天天在上面侦察,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后来部队奉命北上,留一个连住驻守,被叛徒告密,让日本鬼子包围,全部战死。

我钻进去。石屋空荡荡的,一阵一阵的风,在里面自由出入。穹隆般的顶上,结满了密密的蜘蛛网。烟熏火燎过的墙面上,有几只黑色的虫子缓缓爬行。一处嘹望孔,伸进一个树枝,像在好奇张望。我努力辨别,希望找到那哪怕是一处指印,、一处弹痕,但最终还是失望地摇摇头。

老张对这段情况如数家珍:“当年是国民党38军的一个团在这里驻扎。年4月,日本侵华大本营制定了“一号计划”,先发动河南战役,在巩县境东的虎牢关一线,被国民党38军和96军顽强阻击。巩县沦陷后,中共中央决定,建立河南(豫西)抗日根据地。八路军第师、太行军区部队,奉命组建八路军豫西抗日先遣支队,在这里开展工作,联络站就设在山下的虎脑沟。这里地处战略要地、交通要道,山高林密,便于联络传递情报、指挥战斗和转运粮食、物资、伤员。山下还保留兵工厂、被服厂的旧址呢。”

脑海里飘过枪炮和呐喊的声音。当年那滚烫淋漓的鲜血,就溅在这冰凉坚硬的石墙上,浸润在脚下这片脊薄的土壤里。他们已融进历史的云烟之中,默默注视着继续前行的华夏子孙。

贴着一面陡峭的岩壁,石阶路像一架竖在墙上的长梯,把我们送向栈道。栈道紧抓住山岩,蜿蜒起伏,像一条红色的丝带,飘荡在山涧的上空。整个工程浩大,慰为壮观。但一场暴雨,冲下来好多泥石,壅塞在栈道之上,有一处栏杆还被拦腰砸断,几个工人正在那里维修。当时的山洪,肆虐到什么程度,没法再去还原,但现在是一泓翡翠般的瘦水,嵌在深深的狭峡谷中,安安静静,像一位温柔的处女,让人心生爱恋。无法想象,它怎么可能也会变为一头暴虐的怪兽?前面有一间布瓦隆脊的小屋,门窗紧闭,老胡说是龙王庙。他一边走,一边给我讲龙王庙的传说。我的思绪,却像已经散开的雾霭,朦朦胧胧,毫无头绪。

“老班长”个子瘦小,穿一件灰黑色的西服褂,像挂在身上,空空荡荡。一头稀疏的黑发,向后背着,整整齐齐,能清楚看见头皮的肉色。他额头发亮,一双眼睛和善有神,眼角布着细密的纹路。一张窄脸长得紧凑,总给人笑眯眯的感觉。他正在门口和小朱说话,一见我们,像迎接好朋友似的,亲切自然。往大厅里走时,老张侧着身子和他耳语。只听他说:“已经安排了,不仅不能找孩子的麻烦,还要支持创业。变废为宝,减少火灾,两全其美的事吗嘛。”

原来,老张战友的女儿,大学毕业,放着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回家创业。这些年,生态好转,山上森林茂密,地面积满了树的残叶。她经过摸索,发现松针和橡树的叶子,经过发酵,可以加工成花木的肥料,就在亲戚闲置的院子里办厂。产品先在淘宝上试销,大受欢迎,好的时候,每天有五六千的订单。可上山拉原料,却遭到护林队阻拦。老张昨天和他打了电话,没想到问题已经解决了。

吃饭时,大家围着“老班长”,一边品着山里的野菜,一边盛赞他的政绩。有的说,看这四通八达的水泥路,就知道“老班长”为村里做了多大贡献;有的说,能成为全国的生态文明示范村,“老班长”功不可没;有的说,这个深山沟,能打造成郑州人的后花园,可不是浪得虚名!听说有人在这投资建私人博物馆,环境不好会吸引人来?这一切声音中,毛毛嗓门最大:“老班长自己办了个土特产加工厂,无偿捐给了村里。”

“老班长”静静听着,他那仿佛永远只会微笑的脸,已凝练出他对生活的态度。半晌,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大家不用夸,我自己知道有几斤几两。要说这两年有点成绩,那是因为政策好。虚名在外,外边人不知道,我土生土长,又干了这么多年的支书,会不知道还有多少问题?大家今天都看了,我们这里不仅有红色文化资源,还有优美的自然风景,但为啥能吸引城里人来,却无法把当地人留下来?没有产业吗嘛,这是眼下最大的问题!前几年我牵头办了个小厂,想吸收群众,他们顾虑重重,说支书呀,城里人啥没吃过,弄这些土特产,谁会稀罕?结果呢?供不应求嘛吗。山上的小米,一进了超市,都几十块一斤呢。还有,窑洞是我们这里的一大特色,年轻人不喜欢,进城买房。可城里人来玩,非要住进窑洞。我们就鼓励群众把窑洞改造成农家乐,还没弄好呢,都有提前预定的了!这一对比,我才发现,这是群众观念上的问题。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实在,不怕问题多,就怕堆在那没人解决,更怕内耗扯皮!我都六十二了,该休息了,可大家抬举我,我不能辜负乡亲。”

一时间,大家无语。我抬眼看他,发现他的额上,显出圣洁的光辉。他接个电话,匆匆扒点饭,开着落满尘土的小车,一溜烟驶向盘山道路,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我脑海里回味着“老班长”的话语,看看老总。老总若有所思。他是从苦难中崛起的精英,见多识广,年富力强,和“老班长”一样的睿智和优秀。相信大家会对他充满信心。

杨震,男,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驻马店作家协会理事、新蔡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近年来,在省级以上报刊及媒体,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多篇。出版诗集《穿越黑色的走廊》。(来源:天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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