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推园子温的《庸才》的,可越往后推进,《蚯蚓》这部片子越是频繁地在脑海中出现的。所以我决定把先前那部放一放,谈一谈这部让我没勇气看第二遍的韩国电影。
三四年前看同类型的《熔炉》、《素媛》时,我能感受到内心的震惊愤怒与恐惧。但看完《蚯蚓》后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这么痛的事情能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该去谴责谁该去可怜谁,我也没有资格去评论。这不是一场非黑即白的游戏,没有纯粹的好人与坏人。
得了脑瘫的父亲李元术和女儿李子若相依为命,住在江华岛。李元术为女儿考上首尔的贵族艺术高中兴奋不已,和女儿开心搬家到首尔。不料噩梦也就此开始。子若因为在唱诗班长大,音域很高,很快在学校崭露头角,也因此被以惠善为首的女同学们嫉恨。
子若坚强好胜,反抗着校园暴力,却不断遭到更加残酷的回击,最后受不了无休止地折磨而自杀。父亲元术为查明事情的真相,在社会各界伸冤,但这个社会不理会弱者的呻吟,于是元术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惩治了这些欺负过女儿的人们。
和其他性侵主题的电影不同,在《蚯蚓》中,犯罪者是一群未成年的同龄的少男少女,而不是印象中不正常的中年大叔……我没有胆量再去看第二遍,只能凭着记忆写这篇文章。我敢再面对《素媛》中小女孩被成年男子拖进公厕的镜头,因为我知道力量悬殊,我知道结局,并且在心里默默接受了。
可我不能接受一帮高中生踹开同学家的门,大摇大摆闯进屋子里,在几个男生一起欺辱她的同时录像,还在门外摆桌喝酒,吃着蛋糕为里面那个正在挣扎尖叫的女孩“庆生”。
而给我带来最大冲击的是子若本身,她不像《熔炉》里那些先天有聋哑缺陷的孩子,整个设定就是幼小可怜手无缚鸡之力。子若漂亮、天赋过人、家庭不完整但是有一个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亲。
第二,她自身已尽了努力反抗、保护自己。受到第一次伤害时她没有就此倒下,没有发疯没有自我封闭,而是接受退学的处分并去便利店找了份工作。并且在懂法律的店长的帮助下向教育局写信反应这起暴力事件,引起了广泛重视,也为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第三,她过于真实,真实到令观众害怕。编剧并没有给她一个十全十美的设定,她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普通到自尊心很强,不愿意让那些家庭富裕的同学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看上去有些搞笑的残疾人、要靠爸爸摆摊卖内衣才能维持生活。普通到也有“虚荣心”,想要好看的书包运动鞋,想要穿着新衣服去这个梦寐以求的新学校。
普通到有脾气,别人打了她一巴掌,她没有乖乖地缩在壳里受气,而是一拳将对方打倒在地,恶狠狠地作出警告。这些正是这部片子最让人痛心、受伤之处。“听不见我的声音吗?”她不是一个“坏孩子”她从没有埋怨过吃饭勺子都拿不稳的父亲,也没有和别人去争抢什么。
但好像就因为贫穷这项“罪名”,她被剥夺了拥有自尊的权利。一个优秀的人,即使没有犯错,即使在受到伤害时去反击、去求救,竭尽所能想要体面地活下去,依然没有被听到,只能继续被践踏、被摧残,亲眼看着意志被一点点侵蚀。
我也一次次地以为剧情会有反转、那么多次的求救,怎么可能没有好的结果呢?残忍的是,就是没有。那些犯罪者依仗着家中权势,肆无忌惮地消费着子若,让她出去为客人“服务”、去赚钱。子若身上的衣服从校服变成了大红色的紧身裙,脸上的妆也是越化越浓。
当那些纨绔子弟在他们的贵族学校中嬉闹时,子若本来明亮的人生在一张张小旅馆的床上黯淡了。子若似乎已经竭尽全力,不,她是真的竭尽全力了。但她还是死了,她还是自杀了,她看不到半点希望。那些有钱人家孩子轻蔑的嘴脸,对她来说,再也不用看见了。
这场悲剧本可以被阻止,如果子若不展现出自己的声乐水平、不去参加这些富家子弟的派对、不受学长的诱惑、甚至只要她忍气吞声,就可以避免最坏的结果。可这些是她的错吗?不是啊!当然不是。“善恶终有报”是无力反击者最后的自我安慰语。
元术等不到报应来到的那一天了,他选择亲手惩罚犯罪者,女生们被泼了硫酸,男生们则一个个被棒击而死。可是这有用吗?当最后一个犯罪者的尸体被推进湖中,子若父亲的心也跟着一起沉入水底了。
余生怎么过,或者说,还有什么好过的。和《熔炉》相比,《蚯蚓》的剧情不够完整,最后父亲的复仇看上去也有些过于顺利使人难以有代入感。也许这不是一部很成熟的电影,但它与众不同在“真实”,这一点狠狠揪住了我的情绪点。
它的真实不在于整个事件,而是子若这个主人公本身,一个优缺点并存、有血有肉、性格倔强的女生。这只是一部“小”电影,一个卑微的小角色,撑起了整部电影。“我不想与什么大结构进行联结,我本身就是一个足够痛苦的事实。”
正如林奕含[2]在接受采访时所说:“在阅读的时候,你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实的。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这样的事情依然会继续发生,每天、甚至此时此刻,它都在发生。”
不要让读者觉得这些事情只是小说,只是一个故事。我想让大家知道,这是真实发生的。按以往的要求,这篇文章写得很艰难。因为我不知道我该定个什么样的主题,我的力量够得到哪个范围的词,性侵?校园暴力?社会?还是人性?
我想我都够不到。那我写这些是为什么?为的是说一句“我看到了。”这一切的暴力与不公,我都看见了,有人看见,有很多人看见,就不会一成不变。